潜力OECMs案例故事 | 在城市发展的核心处，守护青头潜鸭的家园

写在前面：

在OECMs专项基金的支持下，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自然资源部第一海洋研究所、华泰公益基金会联合发起“OECMs中国潜力案例”第二期征集活动正在进行中（👈点击，12月14日截止报名），以进一步挖掘、收集和传播国内具备OECMs潜力的优秀保护实践，推动提升社会各界的认知共识，助力OECMs在我国的发展和应用，贡献于《昆蒙框架》“3030目标”的实现。

本文是第一期潜力OECMs案例“武汉豹澥湖青头潜鸭及多种鸟类重要栖息地保护”的分享。

基本情况

申报单位：武汉市观鸟协会

区域面积：513公顷

生态系统类型：灌丛、草地、淡水/湿地、农田

保护管理开始时间：2022年

治理类型：共同治理

与OECMs准则、指标的匹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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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不仅发现青头潜鸭，还发现它们生宝宝了

2020年4月的一天，武汉市观鸟协会的成员邓雪峰来到豹澥湖骑行，他穿过一排杨树，越过村湾，开阔的湿地水塘便显露出来，天气晴好，水面上各类水鸟悠闲地凫行。他习惯性地举起望远镜扫去，视野里出现一只在水草上休憩，头部泛着绿色光泽，两胁有栗白相间排骨纹的鸭类。他愣了一下，又仔细确认外型细节，特征没有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青头潜鸭。

这并不是武汉第一次发现青头潜鸭，2014年春天，武汉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观鸟分会（武汉市观鸟协会前身）的志愿者卢群在黄陂府河湿地祁家湾观鸟时偶遇了青头潜鸭，当时他也十分惊讶，因为按常理，青头潜鸭主要在长江中下游以及沿海地区越冬，春天到来后，它们将前往东北、内蒙古及河北东北部一带繁殖。

青头潜鸭，摄/朱祥能

怀揣“青头潜鸭是否在这里繁殖”的猜想，几天后，卢群又回到祁家湾，在一处潮湿浓密的苔草丛里找到了青头潜鸭搭过的巢，7月来临，他在这里较为完整地观察了它们的生活日常——觅食、游弋、理羽、筑巢，直到小鸭破壳、跟在成鸟身边成长。

2015年9月，世界水禽与湿地基金会物种保护项目负责人理查德·赫伦专程来到武汉实地调查，他给出了一个关键结论——武汉成为青头潜鸭已知最靠南的繁殖地。与此前普遍认为的最南繁殖点河北衡水相比，繁殖范围向南延伸了近 900 公里。

2017年，武汉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观鸟分会重新注册为武汉市观鸟协会，那一年，协会承担了武汉市园林和林业局委托的武汉重点区域鸟类监测项目，近50名志愿者，每人认领一个鸟类较为丰富的重点区域，每月一次，记录鸟类的种类和数量。其中，府河湿地祁家湾是重点监测区域，青头潜鸭的动态有了连续的数据，协会也同步扩大对青头潜鸭的调查范围，2018年，志愿者们又在武汉另一处湿地——牛山湖——确认了该物种的繁殖记录。

牛山湖位于武汉东南方向的江夏区，旁边便是豹獬湖——一个由三汊港、豹澥湖、吴塘湖、石咀湖、梧桐湖等七个子湖组成的复杂湿地系统。邓雪峰发现青头潜鸭的地方位于豹澥湖的北部，那里星罗棋布着沟渠和湖泊，有不少养殖户围成的虾塘和荷塘，水面开阔的同时，生长着连片的荷丛以及茭白等挺水植物，构成了青头潜鸭偏好的生境^[^1]。

夏季的豹澥湖青头潜鸭繁殖地航拍

此后，协会自筹资金组织志愿者们轮流到此调查，小群的青头潜鸭几乎每次都会出现。2022年3月，在一次例行监测中，志愿者们发现湖面显得前所未有地热闹，足足有110只青头潜鸭集群，它们在水面上缓慢移动，不断交错，铺开成一片片密集的暗色小团。这种很像正式繁殖前的“相亲大会”让协会意识到，豹澥湖北部极有可能是青头潜鸭在武汉的第三处繁殖地。

在加大力度调查的过程中，协会偶然结识了当地养殖户朱祥能，得益于他的配合，志愿者们进入他承包的200亩虾塘中细致寻找，在挺水植物的掩映下，他们陆续发现10个青头潜鸭的繁殖巢，随后数周的持续记录中，先后有 80 多只雏鸟顺利出巢，而根据已有文献与祁家湾的长期研究，青头潜鸭的繁殖率通常只有30%左右。因而，这里的数据显得尤为珍贵。

出生在豹澥湖的青头潜鸭雏鸟，摄/王若虚

2022年6月，豹澥湖青头潜鸭分布区被列为武汉市重要鸟类栖息地，纳入官方的保护体系。恰逢当年《湿地公约》第十四次缔约方大会在武汉设置会场，青头潜鸭作为武汉湿地的代表物种，吸引了300多家媒体关注、报道。次年，东湖高新区城管局划定青头潜鸭栖息地保护红线，面积大约5.13平方公里，红线内未来的建设项目都需进行生态评估，以青头潜鸭的保护为优先考量。。

02 土生土长的保护

发现新的繁殖地点固然令人欣喜，但持续地监测与保护更依赖长期的人力投入。协会成员多为志愿者，难以天天“泡”在豹澥湖高频巡护。转机出现在与养殖户朱祥能的接触。2000年起，朱祥能的父亲在这里养鱼，因而朱祥能从小在这片水塘边长大，后来由于涨水等问题，鱼塘连年亏损，2016年朱祥能开始转型养殖小龙虾。

当协会的监测志愿者第一次遇见朱祥能时，他说：“我的塘里鸟很多，冬天有鸥，夏天有鸭，他们吃了一点我的鱼和虾没有关系，正好淘汰了老弱病残，我还可以保护它们。”在更深入的沟通后，协会决定以补贴方式委托他参与巡护，并设计了可实时更新生境与威胁信息的线上表单，替代传统的纸质记录，朱祥能几乎每天都会在塘边巡看。他与周边村民熟稔，潜移默化地宣传保护，遇到有人下塘摘藕带，他会反复提醒尽量不要干扰青头潜鸭，更不能捡拾巢里的蛋。2023年巡护时，朱祥能注意到青头潜鸭集群越冬的约400亩荷塘面临排水捕鱼的危险，协会得知情况后，上报给主管部门，主管部门联系街道协调村民，荷塘最终得以保留水位，为青头潜鸭提供了稳定的栖息环境。长期下来，他的巡护工作以及与社区之间的互动，使青头潜鸭的保护逐渐有了更稳定的依托。

朱祥能划船巡护

除朱祥能外，每个月还有4-6位协会的专业调查志愿者采用样线法调查，结合朱祥能的巡护工作，持续收集对青头潜鸭的数据，了解青头潜鸭季节性种群变化、分布区、数量以及这些与分布区内生境变化的关系。

协会的志愿者开展监测

他们发现，青头潜鸭的繁殖期恰好与长江中下游的梅雨季节重合，强降水容易淹没巢穴，在有限的繁殖区域内，它们不仅面临种间竞争，还要与其他水鸟争夺宝贵的筑巢空间。2022年夏季，武汉相比往年较为干旱，水位偏低，青头潜鸭出巢的情况比较好。但2023年夏季，频繁的强降水使不少青头潜鸭的繁殖巢被淹没。与虾塘朝夕相处的朱祥能观察到，挺水植物茭白能够在水中无土生长，于是他在水中栽种了一些茭白，将其捆在一起，通过竹竿固定，搭建了约20个人工巢台。当年，青头潜鸭便主动利用了这些人工巢台进行繁殖。

2024年，受到启发的协会与中科院水生所合作，在朱祥能的虾塘里用稳定的浮板做基底，覆盖茭白，搭建了28个人工巢台，这些巢台覆盖不同的生境（岸边、植被多、植被少等），以观察青头潜鸭的偏好。结果显示，青头潜鸭更喜欢在植被丰富的环境中筑巢，当年使用了11个人工巢台筑巢12个。根据这些这些经验，2025年协会进一步改良巢台，上面放置花盆和土壤，更利于筑巢植物茭白的生长，当年搭建了79个人工巢台，青头潜鸭共使用了24个，筑巢33个，最终7个繁殖巢孵化出38只鸭宝宝。

人工巢台

2022年至今，武汉豹澥湖北部的青头潜鸭种群数量稳定在100至200只之间，最大观测数量为219只，连续四年青头潜鸭都在此繁殖。监测还记录到191种野生鸟类在此停歇、栖息或繁殖，其中包括26种国家二级保护鸟类。

其他因保护受益的鸟类（黄斑苇鳽、棉凫、白鹭、中白鹭）

除了基于当地社区和志愿者的监测与巡护，协会还希望通过公民科学的方式吸引更广泛的自然爱好者，为此，以观鸟爱鸟为出发点的他们组织观鸟比赛，比赛设有“鸟种最多奖”“鸟数最多奖”“青头潜鸭最多奖”和“消除威胁奖”，后者专门鼓励参赛者发现盗猎的鸟网等潜在威胁，参赛者们为了获得数据跑遍整个豹澥湖区域，第一次比赛就找到了9个鸟网。协会及时将威胁情况汇报给主管部门，再由他们传达到街道办进行鸟网的现场拆除，违法行为则由森林公安处理，参赛的志愿者们收获了直接参与保护的体验和荣誉感，形成了很好的正反馈。

在政府主管部门、武汉市观鸟协会、当地街道、村集体、养殖户等的多方参与和在地保护下，“武汉豹澥湖青头潜鸭及多种鸟类重要栖息地保护”在“OECMs中国潜力案例征集”活动中入选为“中国潜力OECMs典型案例”。2024年12月，朱祥能去北京参加OECMs中国潜力案例研讨会，在与其他保护实践者交流后，他对同行的协会秘书长明亮说：“好多项目都有很大的后备力量和资金支持，我们青头潜鸭的保护行动很草根，但是做了很好的工作，很骄傲。”

协会组织的保护进社区活动

03 未来公园是否有青头潜鸭的未来

1987年，青头潜鸭在中国主要越冬地的种群数量约为17000只，2003年前后下降至约2000只，2011年的调查则仅记录到了194只^[^2]。中国东北和长江中下游流域的湖泊分别对应着青头潜鸭的繁殖地与越冬地，在几十年里，同时不同程度地因人类开发而萎缩。随着各类保护行动的开展，2025年最新的调查数据显示，我国青头潜鸭种群数量已恢复到2555只^[^3]。然而，在城市快速发展的进程中，青头潜鸭仍面临着栖息地丧失、非法捕猎等威胁，目前青头潜鸭依然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IUCN红色名录极危物种。

这十多年来，青头潜鸭在武汉觅得新的繁殖场所，只是人类活动的脚步也没有停下。在祁家湾里，许多养殖户因为小龙虾收益下降，再次转向养鱼，挺水植物被清理，小鱼小虾被养殖鱼吃掉，环境对青头潜鸭不太友好，目前主管部门划出一片433亩的区域，以恢复和保留青头潜鸭栖息地。在豹澥湖北部，尽管朱祥能选择坚持养虾，但其地理位置处在武汉新城中轴线旁，外围是高速发展的光谷高新区，道路、未来公园、高新产业正在建设，周遭的一切都处于变数。

青头潜鸭的背后是正在建设中的城市

在青头潜鸭栖息地保护红线划定、豹澥湖青头潜鸭分布区成为武汉市重要鸟类栖息地后，在武汉市园林和林业局、东湖高新区城管局的支持下，基于协会依据多年监测和知识积累提供的科学建议，一些积极的行动降低了对青头潜鸭及其栖息地的干扰，比如湖北特高压直流工程原定穿越豹澥湖青头潜鸭栖息地，在工程的前期规划阶段，协会提供建议，主管部门东湖高新区城管局召开专家论证会，促使建设方对原有方案进行调整，避开了敏感区。

外部工程可以绕开，城市规划却无法避让。依据武汉新城的规划，豹澥湖北部的土地利用方向是建设“未来公园”。经过协会的努力，青头潜鸭的主要活动区域并未被纳入首期施工。2024年，相关方签订了《青头潜鸭保护方案》，约定夏季繁殖区不施工，周边200m范围内为低影响施工区，在200m外未来公园施工处设置生态缓冲区。

这些安排为青头潜鸭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也留下一条可能的路径，“未来公园”或许可以建设类自然的青头潜鸭繁殖生境，让青头潜鸭成为公园的名片，这是协会目前努力的方向。

这片“未来公园”能否留下青头潜鸭的未来？结果尚未写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在无数个清晨与薄雾里，这些戏水游弋，觅食育雏的青头潜鸭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表明了选择——它们想在这里留下来。

在豹獬湖出生的青头潜鸭雏鸟

申报单位简介：

武汉市观鸟协会是致力于野生鸟类研究保护和生态环境保护的社会公益团体。2017年3月30日在武汉市民政局注册，业务主管单位为武汉市园林和林业局。协会前身为2007年注册的武汉野生动植物保护协会观鸟分会。多年来，协会一直坚持以志愿者服务的方式，在武汉及周边地区开展野生动物保护宣传和自然教育、鸟类调查监测和研究、鸟类保护和救助以及鸟类栖息地保护。“在一起，把有意思变得有意义”凝聚了全体会员的共识，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协会为之奋斗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