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守护的拉祜族人,和拉祜族守护的黑山

云南和藏东南森林保护与恢复
2019-12-24
说在前面:
孟连大黑山位于云南省普洱市孟连县勐马镇,是与缅甸接壤的一片葱葱郁郁如绿宝石般的山林。然而,在这片土地上,由于80-90年代的经济林大范围种植、木材砍伐等人类活动使得孟连失去了大面积的天然原始林。我们在途经富岩、公信乡的路上,可以看到橡胶林不断延伸,直至国境线。橡胶、桉树等单一经济作物替代了大面积的天然林,孟连县的森林逐渐破碎化。在当地,拉祜族的同胞把原始森林覆盖着的大山称为“大黑山”。并将其奉为神山,正是他们的守护使得这里原初的森林景观得以保存。为了推动腊福黑山保护小区的建立,联合保护机构、企业力量帮助社区实现自然资源的可持续利用和管理,2019年初,在爱德基金会的支持下,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北大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火塘文化社以及当地社区一起,首次在腊福黑山开展社区监测工作,希望通过对腊福黑山进行生物多样性调查,完善当地动植物本底信息,制定科学有效的保护地计划。而在工作过程中,我们也能深深地感受到当地社区与这片山林密不可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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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三次上大黑山了,虽然是第三次,却感觉一次比一次无知,一次比一次“胆怯”。大黑山位于云南省孟连县西南部,最高海拔2603米,横跨中缅两国,仿佛一条巨龙盘亘,完美地缝合了边境线。这里拥有普洱市境内边境线上最大、保存的最完好的原始森林。

按照预定计划,我们先到从孟连县城驱车前往腊福村,经过两个小时左右的路程,车子驶入一个安静整洁的拉祜村庄。据我所知,“拉祜”原意是“猎虎”的音译,建国后于1953年4月在澜沧成立了中国第一个拉祜族自治区(县),根据本民族意愿,正式定称为拉祜族。“拉祜”之意 , 在自治区成立时的《关于拉祜族自治区若干问题的报告》中说, “拉”即大家拉起手来,代表团结,“祜”即幸福的意思。

黑山、森林、篝火  摄影/高梅颖
带我们进山的拉祜青年,从左自右分别是扎妥、扎袜、扎比、扎俄。他们用竹子搭建了一个餐桌,扎比俯身上去试试桌子是否稳固。摄影/高梅颖
几次进山,领队的主要成员为拉祜族青年扎比、扎妥、扎袜、扎俄。拉祜原无姓氏,多以出生时辰和12属相取名,12属相从鼠到猪分别是发、努、拉、妥、倮、斯、姆、约、莫、阿、迫、袜,性别用“扎”(男性)和“娜”(女性)区分。新中国成立后,拉祜族与其他民族通婚,姓氏不断增加,取名日趋多样化。扎比是团队成员之一,皮肤黝黑,个子不高,步伐矫健,身手敏捷,今年30出头,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在寨子担任护林员的同时也做些茶叶、蜂蜜等产品的生意,性格爽朗、健谈。曾经是村寨出色猎手的他,喜欢钓鱼,休闲的时候常和一帮兄弟干酒醉,酒过三巡,便打开手机音乐伴奏,高唱拉祜情歌,唱嗨了就跟我们“吹吹牛”。山水红外相机的数据监测工作在黑山刚起步,为了更好地推进社区保护地的建设,我们非常愿意了解黑山周边的民族文化。一来二去,扎比和他的几个兄弟也都知道了我们爱听黑山森林里的妖怪故事(他们习惯把山里的生灵称为“妖怪”,戳→钻大黑山,找妖怪!)。
通过红外相机监测到的野生动物,从上往下依次是:亚洲黑熊、黄喉貂、白鹇
记得初次见面,扎比就非常严肃地告诉我们,黑山不是一座普通的山。那个场景,准确地说,更像是守护黑山的使者在给从远方来朝圣的我们颁布一道道敬畏森林的神圣谕旨:不准在森林高声歌唱,不准在白天讲故事,不准擅自脱离队伍乱闯他人地界,要爱惜粮食与篝火……
黑山 摄/吴芮封
拉祜族大多信仰万物有灵,其中崇拜的主要神灵有厄萨神、寨神、家神、猎神、山神等。生活在黑山周围的拉祜族们坚信,只要敬重山神,山神会一直保佑他们,寨子里谁家有事,都会特地去拜访寨子里主管祭祀的去“阿扎巴”,请求“阿扎巴”向山神传达他的愿望,再由“阿扎巴”挑选合适的日子进山祭祀山神。与此同时,我们听说在森林里有片外人禁入的神圣区域,没有寨子里主管祭祀的“阿扎巴”向山神请示,是不能随意进入的,更何况我们是在黑山里放置红外相机。
小分队在黑山行进途中,移步换景,森林景观层次非常丰富。摄影/高梅颖
印象最深的是在今年十月底进行红外相机检查和更新工作,山水与当地护林员、村民一行九人兵分两路从前一天的深山扎营地出发,翻山越岭,最终汇合在公路附近的羊圈处。刚结束一天红外相机的检查的工作,腰酸腿软,却看到扎比来到一棵树前,静静地站了几分钟。后来问起,他解释道,这是在向山神报备。带我们进山,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就要找一棵大树,对着大树默念一段拉祜的经文,好让山神知道我们来了,接下来要在这里做什么,以便请山神保佑我们平安顺利。在山里吃饭,扎比他们都会夹一些米饭放在树下。通过询问才知道他们在给本地的山神献饭。在我们这些天走过的每个地方,都住着一个山神。以前打猎的时候讲规矩,大家都知道到哪个地方,是寨子里谁的地盘,那位山神最照顾他。别人可以在他的地盘打猎,就是运气没地盘的主人那么好。地盘主人需要经常拜他的山神,要是不尊敬那位山神的话,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山水发际线团队在更换红外相机内存卡  摄影/高梅颖
一天工作结束的森林晚餐  摄影/高梅颖
当然山神也并不总是那么严肃,拉祜族历史上早婚较为普遍,青年社交自由,喜欢在山林间互对山歌、谈情说爱。扎比的父亲在酒酣时提到,年轻的时候没事就来山里玩。农闲的时候,寨子里叫着一帮兄弟,跟山神打个招呼,不在山里做坏事,就可以进来。他们还经常会遇到隔壁寨子的姑娘,远远见着喜欢的、漂亮的就要唱拉祜情歌给她听。要是被看上了,你唱完人家那头就接着唱,唱来唱去,就认识了。年轻人聚在一起找点野菜吃吃,生火做饭,喝酒唱歌。“山神不管我们谈恋爱嘛。”旁边的几个拉祜青年听着都有些害羞,笑翻了过去。
夜宿黑山的“星空木蓬” 摄影/高梅颖
虽然我们是来布置红外相机的,也照样的喝酒唱歌;酒酣,夜深,纷纷入睡。清晨醒来。我的目光越过木头搭建、叶子覆盖的简易“树棚”,瞥到了远处的半个月亮。身体藏在睡袋,和土地之间只隔了一层单薄的防潮垫,篝火燃熄了,黑山羊在近处甩着铃铛走路,公鸡振了振翅膀打了个鸣,狗狗随即汪了声。闭上眼耐心聆听,树枝在半空中拔长骨骼,漱漱地伸展开来,树上的果子坠落,小范围弹起又掉下,虫鸣起伏,仿佛闯入了一场为山间神明演奏的盛大音乐会。兴奋地钻出“树棚”,抬头再看月亮,一阵肃白的、强大的冷意袭来,找不到篝火,出席音乐会现场的美妙期待被瞬间迸发的恐惧所取代。四周的黑暗围拢了头顶的一片白,向我压迫过来,吓的不敢再抬头,内心尖叫着冲回“树棚”。白天听了那么多山神的故事,凌晨好像打了照面。
出山途中,每个人各自背着山中数日的全部家当。摄影/束俊松
从山坡上望,映入眼帘的拉祜寨子——腊福大寨  摄影/高梅颖
山里数日,适应了总会忽然消失而后又从四面八方显现出来的路后,出山竟然不太习惯通达宽敞的水泥路了。意料之中,第一个山外之夜果然没有睡好。思索原因的时候想起扎比讲过在山里生活和山外生活是有时差的。山外面是村庄、然后城市,城市生活的时间观念是年月日,再精确一点,到时分秒。而在山里生活,受着神明的照顾,过去的拉祜青年是可以数着日落天黑,攀爬树木、石头只为追赶一头野猪,也能记得每种可食用野果的成熟掉落大概是在树叶由绿变黄、树干附近出现动物脚印的时候。拉祜的青年的祖祖辈辈,正是在黑山森林里,遵循着这样一种传统、浪漫的时间观念而生活下来。扎比说黑山妖怪多,他们也是妖怪,我们和他们在一起玩,也变成了妖怪。妖怪喜欢住在黑山森林里,他们也爱。这样的拉祜呀,不管离开黑山多久,只要回去,鸟儿和风会变成他们的眼睛,帮助他们守护好这片神明居住的山林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