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竟然把手伸向了阿尼玛卿神山雪豹的…

雪豹与草原保护
       2020-06-16
写在前面:(标题略神秘了,这些人只是把手伸向了雪豹便便💩…)

想在野外目击到神秘的雪豹是一件需要运气加成的事情,对于常年研究雪豹的我们也如此。不过幸好可以通过红外相机的定点监测、痕迹调查等方式来完成调查,而这其中颇为重要的便是雪豹的粪便。本文的作者是来自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博士研究生李雪阳,今年四月份,她和山水、原上草的工作人员一起,去到了阿尼玛卿雪山进行雪豹便便采样。炎炎夏日,一起感受一下在冰天雪地里“捡屎”的体验吧。

                                                                                                                                                    阿尼玛卿雪山区域的雪豹 
红外数据/原上草自然保护中心
今年四月,大多数人宅家工作的时候,我在4600米的山坡上气喘吁吁,望着对面烟灰色的嶙峋山石,幻想着会有一只雪豹悄然蹲伏其中。青藏高原是雪豹最重要的家园,这里对人类来说可能不是最宜居的地方,但是群山连绵不绝、星空触手可及,这一切都能使身心的疲惫瞬间褪去。

阿尼玛卿神山

供图/原上草自然保护中心 华青

雪豹是出了名的行踪诡秘,在野外目击需要运气加成,红外相机和痕迹调查(其中雪豹粪便是最重要的一种痕迹,所以一般俗称为“捡屎”),是目前我们了解这种大猫的两大“利器”。相比固定在点上工作的红外相机,走样线“捡屎”更加灵活,能在短时间内快速覆盖大片区域。此外,粪便本身就包含了丰富的信息量——比如雪豹吃的什么,以及不同便便的主人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等等。不过开展这种“有味道”的研究,不光需要野外经验来找到便便,还需要点亮实验室技能点。 

三江源地区地处青藏高原东部,人类干扰小、猎物种群丰富,是中国乃至全世界雪豹保护最有希望的地区之一。根据现有调查结果来看,三江源内部主要有七块雪豹核心栖息地,最大三块分别是玉树-杂多-囊谦连片栖息地、阿尼玛卿神山区和年保玉则神山区,我们的目标就是要捡遍这三大区域的雪豹粪便!这样我们就可以了解三江源各个雪豹种群现状与遗传结构:哪些种群可能承担着延续整片区域雪豹健康发展的重任,不同区域的雪豹是否能够相互“串门”,哪些种群间的基因交流可能存在阻碍,又是什么因素影响了它们的迁徙与交流……这些信息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规划这整片区域的雪豹保护。

三江源雪豹核心区内现有雪豹粪便样品分布,核心区参考肖凌云等,2019

自2009年以来,我们已经收集了许多粪便样品,但多数样品都集中在玉树州,对于果洛州年保玉则和阿尼玛卿两大片区的种群进行样品补充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阿尼玛卿片区地处三江源北缘,很可能承担着三江源雪豹种群与祁连雪豹种群的基因交流任务,如果把整个三江源雪豹种群的遗传结构比作一幅巨大而繁复的拼图,那么阿玛尼卿片区的雪豹便便则是至关重要的一组,对于该地区的深度调查,有助于了解三江源雪豹种群与周边种群的连通性及可能的阻碍因素。于是今年四月,我全副武装离开北京,山水的两位同事董正一和白玛文次从山水玉树办公室出发,共同走进了果洛冬季的尾巴,在冬给措纳湖与阿尼玛卿山脉,与原上草自然保护中心的小伙伴们(点击查看来自原上草小伙伴的视角)一起展开“捡屎之旅”

我们的采样,开始于果洛州西北部的冬给措纳湖。冬给措纳湖位于花石峡镇,而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区第一次记录到雪豹,就是在花石峡。虽然已是四月中旬,但冬给措纳湖仍未解冻。广袤的湖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还有牦牛在冰上走着。沿湖向东驱车,有一处消融的湖水,原上草创办人阿旺久美老师和我说,这一处是温泉,所以早早就化开了。而仅在这方寸之处,已有黑颈鹤、赤麻鸭、斑头雁、绿头鸭等水鸟畅游其中。

仍然封冻的冬给措纳湖

冬给措纳湖是观察动物的绝妙之处,在这里,藏野驴、藏原羚等平原有蹄类就在路边啃食刚刚返青的草地,偶尔有警惕的藏狐张望着我们开车路过,甚至在我们去花石峡镇的路上还邂逅了十余只狼,这是我第一次在野外见到这种规模的狼群。环湖的草山较为低矮,向上攀爬不到一百米就能到达雪豹“偏爱”的大石头。山上是山地有蹄类的天堂,在爬山寻找雪豹痕迹的途中,我们也看到了很多岩羊的粪便。同行的德乾卓玛也是入职原上草后第一次来冬给错纳湖,我们在山上寻找粪便样品的时候,她会检查几个月前布设的相机,往往都能收获雪豹的数次到访,还有头上顶着绒毛的可爱小羊。冬给措纳湖的北缘与都兰相接,阿旺老师说,北部山里有时还能看到盘羊。

                                                                                                                           踏雪前行的小岩羊 红外数据/原上草自然保护中心

我们自然也收获颇多,捡了不少食肉动物的粪便,第一次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进实验室(注:用“第一次”来表达格外激动的心情,以前做实验也很积极),看看都有哪些动物活跃在山地里,这其中又有多少是雪豹。我对这批样品非常期待,采样过程中不光发现了雪豹的爪印、刨坑,还遇到了多具岩羊的尸体,有些样品简直就是雪豹粪便的教科书模板,念珠状圆形粪便,里面包含很多的毛发,还有雪豹粪便特有的柽柳树枝。

野外采集的粪便样品

冬给措纳湖的采样持续了四天,我们继而向南进发。两边的山开始变得高耸陡峭,山上的雪也越来越多,这就是来到了地处阿尼玛卿山脉的下大武乡了。这边山地海拔落差大,雪豹栖息地不像冬给措纳湖周边易于到达,有的地方需要在山沟里徒步一公里,向上攀爬近300米才能到达,加上山上尚存的冰雪,爬起来更难了。一路上,我们遇到了车陷进雪泥、路被厚厚的冰雪覆盖难以行驶、甚至直接塌陷断掉的场景。不过,这些困难都没法掩盖过这片区域的美好,阿尼玛卿雪山是藏传佛教四大神山之一,白雪覆盖的巍峨雪峰直指云天。采样途中,我围观了两次煨桑,也就是祭拜神山的仪式。信众在神山脚下点燃松柏枝,抛洒桑面、敬献青稞酒、扬起漫天的龙达。这片区域用它特有的山脉孕育了文化与信仰,野生动物和它们的栖息地也在传统文化的庇佑下幸存。人与动物和平相处的答案没有唯一解,但是这里就是其中一种回答。原上草常年在这边开展冰川、河流与马麝的监测,阿旺老师说,他们几乎爬遍了这里所有雪豹栖息地。

阿尼玛卿的风景

在阿尼玛卿采样的前几天天气尚可,只有偶尔的降雪,不影响上山,但是再向南到雪山乡开展工作时,却开始连绵不断地落雪,难以想象这已是四月中旬的天气。雪山乡和东倾沟乡都开始有稀疏柏树林,又是一片不同的雪豹栖息地,虽然还想进一步探索,但是落满雪的山坡与不断的密集降雪却不允许我们再冒险上山了。 

出发之前我还兴冲冲地和师姐讨论直播爬山找样品的想法,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实在是单纯:一是天气状况不稳定且很多地方都没有信号,二是如果直播大概三分之二的时间我都在手脚并用面目狰狞地爬山,在山上打滑到怀疑人生,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在岩石间如履平地的白玛文次。白玛是山水的野外助理,一位生在玉树州结古镇的精神小伙,我们从2018年开始合作采样,到现在他已经熟练掌握了采样流程和数据记录方法,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无数可能性。本地人有着比我们更好的体力,对于自己所居住的山了解更多,也更清楚雪豹会在哪里生活;借助他们的力量,我们可以到达更多雪豹的栖息地,及时地进行反馈,也让他们更紧密地与这项工作联结。虽然天气这种不可抗因素大大干扰了采样计划,却也催生出了一种新的可能。

采样中的白玛

这一次,我们第一次尝试请牧民伙伴自主采样。采集一份样品,并不是简简单单地把它们塞进管子,需要采样人做好自我防护、根据样品情况选择保存方式、正确处理与存放以防止样品交叉污染、对采样地点等信息进行详细记录,整个过程有时需要十余个步骤;除此之外,多数记录GPS的软件是汉文的,牧民使用起来可能不大方便。经过培训,原上草的华青大哥已经掌握了样品采集和打点的步骤,我们也对样品处理步骤和数据记录手段做了进一步减省。天气放晴后雪山乡和东倾沟乡的采样任务,就是由由华青大哥带着三位牧民进行。

华青大哥的采样分队

最终这次我们一共收获了210份样品,其中有48份是华青独立带领牧民分队,在雪山乡和东倾沟乡完成采样的。随着微信上一张张样品照片与信息截图传回,再到样品成功运抵实验室,这一次尝试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成功,也为未来继续这种模式提供了参考。和之前数次采样一样,虽然总是伴随着爬山的疲累、整理样品的繁琐和各种难以预料的突发事件与坏天气,但是看着一管管收集好的样品,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略为遗憾的是,现在因为疫情原因,我们还没办法返回学校实验室开展实验分析工作。我期待着返工后,这一份份便便样品在实验室中解析出对这一区域雪豹的了解:从雪豹这一餐吃了什么,到这片区域栖息着多少雪豹,再到不同区域间雪豹个体的迁徙是否畅通;有了这些基础数据,我们可以勾绘阿尼玛卿片区雪豹遗传多样性现状,阿尼玛卿片区与玉树州片区的雪豹遗传差异与基因交流,都能够得到初步结果,为整个三江源,甚至更广阔区域的雪豹遗传信息添上新的砖瓦。我期待着这次的结果,也期待着再次到野外去收集这所有问题的答案。

感谢UNDP联合国开发计划署/GEF全球环境基金/SGP小额赠款计划、香港海洋公园保育基金(OPCFHK)资助此次采样培训与研究项目。还要感谢原上草自然保护中心,感谢带队的阿旺老师,同行的德乾卓玛、才江,以及负责后续采样的华青大哥还有牧民伙伴,感谢各位在采样中付出的辛勤努力和后勤协调的付出。这次合作采样,让我们领略到了阿尼玛卿的风景壮阔,也让我们收获了一袋袋样品。和同好交流,更让我收获良多。从连年监测冰川,到爬遍这里每一座山寻找雪豹与马麝的踪迹,再到扶持本地牧民组织推动自发保护,我也期待着未来能有更多的合作,更好地守护这片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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