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现场

01 拍到孟加拉虎了

李成给我发来一张照片，我在忙着码字，看到一坨黄黄的东西，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码着码着，我一想这家伙平常很少找我的，肯定有啥事。于是，我仔细看了看聊天对话框，差点把手机掉到了地上。

是的，一只孟加拉虎。

2020年，当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和西子江生态保育中心在国家林业和草原局秘境之眼项目、西藏自治区林业和草原局的支持下，和墨脱林业和草原局一起开展雅鲁藏布大峡谷的调查开始，我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我们记录到孟加拉虎的影像会怎么样，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4月底的北京窗外春色墙柳，绿意已盎然，午后的阳光温柔而带着色彩，办公室门外同事们正在分奶茶的声音清脆而美好。

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确定这不是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

红外相机显示是在2022年的2月21日，下午18:43。此时大峡谷里的阳光应该已经正在逐渐淡去，山岚上晚霞溢着彩，丛林里的光线安静柔和，每一片树叶上都闪耀着夕阳的余晖。

相机里，一只成年的孟加拉虎健硕而灿烂，身上的黑色线条随着呼吸清晰而又规律的起伏，它驻足在了镜头前，不断地四下嗅探和观察，这片属于它的领地。

它走的是一条典型的兽径，地上铺满了落下的树叶，视野开阔没有太多的遮挡，显然孟加拉虎很喜欢那里。

在大概驻足了10秒钟之后，它应该是充分掌握了远方的环境，随后快速地穿过镜头，每一步都代表着森林之王的力量和勇气。

我来回对着这段16秒的视频看了大概有一百遍，我想当你看到这样的大自然造物神奇，所有的词语都是微不足道的，你就这么看着，看着，然后开心就可以了。

而在另外一段的视频里，在我们的另外一个监测点，孟加拉虎在2021年的12月17日就已经首次到访，它缓缓的走过镜头，庞大的身躯几乎撑满了整个镜头，整个画面都洋溢着虎头虎脑的可爱与王者的威严。让你突然间明白为什么如此霸道总裁的人设会和“小老斧”这样的名字结合起来。

拍摄视频中孟加拉虎的截图

是的，不止一次。

我们总共在三个位点记录到了五次孟加拉虎的活动视频影像，仿佛一次并不足以展现它傲然的身姿和对于领地主权的宣誓，它就这样走着走着，把整个山脊都走成了绚丽多彩。

它就这样走着走着，走出了一个虎虎生风，一个一日千里，而我却恍如隔世。

02 “猛兽”与希望

藏民家老虎主题的墙画

达木再往前走，就是格当乡。格当乡位于金珠藏布的峡谷里，在藏语里，雅鲁藏布一级支流——金珠藏布被誉为”龙形的眼睛河”，金珠藏布峡谷深邃而悠远，而格当乡也一直是墨脱孟加拉虎的主要活动区。

1997年，邱明江等在兽类学报上发表文章说，这两年金珠藏布流域（墨脱格当乡、达木乡）老虎捕食家畜的数量，相当于正常状况下11头虎的捕食量；而1998年，张明等在对金珠藏布流域野外收集的孟加拉虎足迹数据进行数理统计，结合当地的大量访查工作，确证了该流域至少有5只虎的分布。乔治·夏勒博士、吕植老师以及张宏曾经在1999年来到这里，在《白马岗的老虎》一文中写到，在格当乡，他和当时的乡长聊天，乡长估算这个峡谷内大概有4-5只虎，它们一直有对家畜的侵扰，并且到1995年达到最高——这一年有140只牛和27只马被虎捕食；但自那之后一直在下降，在他们到来之前的前一年，是67头牛和8匹马。

2002年，张恩迪、夏勒博士、吕植老师等在兽类学报发表文章认为，基于墨脱的调查，目前格当乡境内大约有4～ 5头虎。1997年和1999年，均见母虎和小虎同行，说明该种群尚有繁殖。但至此之后，金珠藏布都罕有老虎的消息与记录。

时间来到了2019年1月，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兽类生态与进化研究团队首次利用红外相机在墨脱地区拍摄到孟加拉虎野外生存影像，获得野生孟加拉虎在我国境内野生环境中分布的直接证据。不过拍摄到老虎的区域距离金珠藏布还有一段距离。

我们希望在雅鲁藏布的峡谷内，找到更多关于老虎痕迹，找寻那传说中的“猛兽”与希望。

李成和嘉鼎他们晚上十点多钟才回到达木乡的民宿，我们一直在等他们吃晚饭，但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我们拿出所有的“武器”，帮助李成清除他身上密密麻麻的蚂蝗。

对于野外工作来说，有着许多不可避免的挑战，蚊虫、蚂蝗、滑坡与温度骤降的天气都在持续消磨着人的意志。但或许正是一个又一个不畏艰险的自然保护者的努力，才使得自然图景被逐步勾画出来，并被保护住——毕竟，了解是保护的第一步。

于是，在所有的历史都在尘封的时候，我们终于在金珠藏布流域重新记录到了老虎的活动影像，确认了孟加拉虎在这流域的活动。

金珠藏布流域

和之前昆明动物所在背崩乡的监测对应，这次的记录再次证明目前孟加拉虎仍在雅鲁藏布流域活动，但目前来看，我们实控区内还没有发现稳定的繁殖个体。但这也同时说明了孟加拉虎恢复的潜力，这些年东北虎保护的成功，很好地证明了我们其实有能力让孟加拉虎重新回来。

虎保护的关键是野生大型有蹄类动物的恢复。雅鲁藏布大峡谷虽然坐拥15种有蹄类动物，冠绝亚洲，但仅靠麂类等小型猎物是无法供养一个虎种群的。一只虎每年需要捕杀约50只大型猎物才能健康生活。在南亚，孟加拉虎的主食是水鹿、野猪和白肢野牛。墨脱目前没有白肢野牛和水鹿，但这里的中高海拔地区还有大量的羚牛，山顶草场可能还有白唇鹿。相机上的自动温度记录仪显示，当时的气温仅6℃。与南亚低地的同类不同，墨脱的孟加拉虎适应了高海拔山地森林的生活环境，甚至在海拔4400米的金珠拉山口都曾记录过它们的足迹。这些进入中高海拔地区的孟加拉虎，是否会以羚牛和白唇鹿为主食，从而建立稳定的种群？雅鲁藏布，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可能等待着我们。

雅鲁藏布大峡谷的有蹄类

除了健康的大型猎物种群，虎恢复的另一个关键是连片的栖息地。南亚的研究表明，虎远没有豹那么大大咧咧，虎在行进时会回避人类定居点和农田——除了甘蔗地，因为高大的甘蔗足够隐藏它的身形。因此，一片被村庄和道路切割的栖息地，将是虎迁移的巨大障碍。

显然，为了实现孟加拉虎的回归，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03 守护秘境

我和吕老师的博士生雪阳准备一起做下这五次记录的花纹识别，结果很是惊喜，从2021年12月到2022年的2月所记录到的五次影像，证明是同一只成年公虎。

其中，在一次视频中，它缓缓地走到大树前面，闻了闻味道，之后头停顿了一下，很有可能是在仰着头做裂唇嗅反应，闻信息素。冬天是老虎发情的季节，作为一只公虎，它应该正在寻找自己新的领地，和可能的雌性。

是游荡，还是选择定居，这取决于我们的态度和行动。

而这也同时显示，如果接下来保护得当，雅鲁藏布大峡谷国家级保护区很有希望支撑起一定数量的孟加拉虎归来。

我们无法去决定雅鲁藏布未来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这片林子何时才可以重现虎啸长林，恢复这片林子里属于猛兽的那份荣耀。但我们希望这个美好的秘境，可以慢一点，也可以多一些参与和讨论。我们希望巨大的食草兽群会一直在山野上漫步，希望孟加拉虎会追随着它们无障碍地往来于整个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并时不时用它那黑棕相间的火焰般的身影惊艳世人。毕竟这个区域，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维尔”，或许，也是最后的。

雅鲁藏布大峡谷的调查将会持续开展下去

慢一点，总不会错的。

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这里或许拥有这个时代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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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赵翔

*本文来自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和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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