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神与动物的王国

俯瞰充满生命力的加德满都

而就在十分钟前，我还在震惊于飞机穿越喜马拉雅的辽阔与巍峨，浓厚的云层拥簇着群山，层层叠叠，一朵驾着一朵，像是中国水墨画浸染的一样，而珠穆朗玛峰恰好露出了自己的山体，淡墨色地镶嵌在天空里，周围山峰团簇，每一座的线条坚硬清晰。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所挤压出的褶皱清晰地镌刻在山体上，这是远在人类文明之前就存在的自然印记，只有亘古的宇宙比它还要久远。

在稍远处，另外一座山峰也穿过浓厚的云层屹立，比珠穆朗玛稍微低一点，但在群山众峰之中也同样显眼，两座山峰隔着云层相立，我查了查资料，看起来应该是世界第五高峰——马卡鲁峰。

传说中，“Makalu”的称谓来自于梵语，是印度教中代表着毁灭与重生的湿婆神的别称。在当地人的方言里，马卡鲁峰还有另一个名字——“Kumba karna”，意思是巨人。而在藏语中，马卡鲁为“黑色巨峰”的意思，以此来形容它那在强风之下呈裸露状态的黑色山岩。

从“马卡鲁”的名字释义，我们可以看到尼泊尔多元的文化和宗教。不仅如此，它还是全世界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区域之一，从北部的喜马拉雅高山到南部的特莱平原，尼泊尔覆盖了五个植物区系，拥有超过200多种哺乳动物，近900种鸟类和约190种爬行动物分布在这片土地上。

飞机经过喜马拉雅山脉群，云层里最高的猜测是马卡鲁峰

山峰耸立、河流交错，丰富的景观多样性同时也孕育了丰富的文化多样性。在过去数千年的历史里，携带着印度洋暖风传过来的印度文化、来源于北部环喜马拉雅的西藏文化和本土的原住民文化，在这片土地上互相冲突和融合。这让我想起很多年以前读过的华裔作家韩素音写的《青山青》，阐述了一群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来到尼泊尔这个青山缭绕的国家，东西文化碰撞所产生的争端、融合以及关于文化异质性的故事。

02 雪豹在尼泊尔

2021年，在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雪豹数字化保护”项目以及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全球环境基金小额赠款计划“雪豹监测与社区生态旅游的南南交流与实践”项目的支持下，山水和爱德基金会合作，陆续开展了雪豹保护小额赠款的工作，这项工作也得到了山水战略合作伙伴华泰证券的支持。

这是山水第一次尝试参与支持境外的雪豹研究和保护工作，总共包括了 5个与雪豹及其栖息地保护相关的项目，而其中的两个项目就来自于尼泊尔。

我们在尼泊尔的合作方，一个是国家自然保护基金会（National Trust for Nature Conservation，简称NTNC），另外一个隶属于博卡拉大学的尼泊尔工程学院（Nepal Engineering College，简称NEC）。这其中， NTNC作为一家自主和非营利组织，于1982年成立，通过授权在尼泊尔的自然保护领域开展工作，并被委托管理若干个保护地（Protected Area）以及全国唯一一个动物园。我们支持的雪豹项目主要在Gaurishankar Conservation Area (GCA)开展，这是一个位于尼泊尔北部的保护地，由NTNC代为管理。

尼泊尔国家自然保护基金会位于加德满都的办公大楼，由中国政府于2008年援建

GCA保护地位于喜马拉雅的南麓，海拔骤降，气候温润，从而孕育了这里从雪山到森林的壮阔，像一个谱系图一样。我们项目点的村庄非常有意思，它除了南连尼泊尔境内，另外三边都和中国接壤，这个地方甚至没有尼泊尔的通讯信号，但是可以使用中国的通讯服务。虽然位于喜马拉雅南麓，但这个村庄还深受藏传佛教的影响，村子中心的森林环绕着一个藏传佛教的寺庙，所有的人在宗教的影响下与自然和动物保持着共存的关系。在过去近千年的历史上，人们穿过喜马拉雅的垭口，不断地促进西藏与这个区域的交流。

而如果从加德满都前往这个村庄，需要坐半天的车，然后再徒步两天，这让我想起了彼得马修森的《雪豹》，当年他陪同乔治夏勒博士一同前往尼泊尔北部一个叫做水晶寺的地方，路上就辗转了两个月，由于发展的滞后，尼泊尔的基础设施至今也依然很薄弱。

尼泊尔工程学院的伙伴们在这里布设了超过20台红外相机，在过去的近千个工作日里，这个只有300人的小村庄深度参与了雪豹的监测和保护工作。

在这些长期监测的结果中，有两个有意思的发现，一个是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简陋的木桥，就这么简单地横跨在河上，但是无数的动物会选择在晚间小心翼翼地穿过小桥，这其中就包括了谨小慎微的赤狐、跳跃的岩羊、颇有生气的金钱豹、融入到深夜里的黑熊、以及豹猫、麝等（点击下方图片看不同的动物们过桥）。从一座桥在一个村庄周围的动物栖息地里扮演的角色中可以看出，在栖息地不断破碎化的今天，一个廊道有多么的重要。

第二个发现是雪豹和金钱豹的共存，根据尼泊尔工程学院的伙伴布设的红外相机结果显示，这个区域有7个位点拍到了雪豹，7个位点拍到了金钱豹，其中有3个位点同时拍到了二者。关于雪豹和金钱豹共存关系的研究，其实在很多区域都正在开展，我们也在三江源、怒江流域等区域开展研究，如果可以将环喜马拉雅南麓的数据做更多的整合，甚至建立一些长期的监测样地，将南北麓的研究结合起来，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这片土地，以及气候变化和人为活动对这片土地所产生的深刻影响。

03 雪豹和老虎背后的保护地体系

除了雪豹，此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尼泊尔的自然保护地体系。

尼泊尔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历史正式开始于20世纪70年代初，该国通过建立保护地(Protected Area)来特别关注濒危物种。1973年，奇特旺国家公园(CNP)被宣布为第一个国家公园，以保护独角犀为主要目标。

奇特旺国家公园

奇特旺国家公园里，一只被救助的幼年独角犀好奇地望着路过的工作人员和大象

奇特旺国家公园里优雅的蓝孔雀

在尼泊尔的保护地体系中，国家公园是不能有原住民居住的，以保护和休憩等为主要目标。但是为了保证原住民的利益，尼泊尔创新地构建了独立的缓冲区体系，即将国家公园周边有人居住的区域划为缓冲区，缓冲区有专门的部门进行管理，并有专门的立法保护。关于缓冲区资源利用问题，尼泊尔采用自下而上的原则，成立了若干个资源管理委员会，负责区域内的可持续资源利用和管理。

在奇特旺国家公园，在适当的管理之下，可以允许当地人进入国家公园割饲草，这样的管理可以帮助维持一个平衡的草地生态系统，避免有蹄类啃食不足导致的草地蔓延，并在林缘地带给老虎留出足够的更适合捕食的栖息地，割完的草还可以支持当地人畜牧业发展，增加经济收入和利益。有研究显示，目前每年割饲草所创造的收益可以达到百万美元。

而在国家公园旅游的发展之中，所有位于缓冲区的旅馆首先需要获得相关特许经营的许可，所有人进入国家公园都需要雇佣本地人作为向导，这些向导会在经过一系列的培训之后拿到资质证件。

在国家公园之外，另外一种保护地类型，即保护区（Conservation Area）内是可以有人居住的，比如我们所熟知的安纳普尔那保护区，以可以观看喜马拉雅壮阔冰川景观的徒步旅行而闻名，当游客在保护区内徒步的时候，就由生活在保护区内的原住居民提供食宿、背夫、向导、接待等服务，安纳普尔那的徒步环线已成为当今全世界最知名的徒步体验产品。

而安纳普尔那保护区项目，简称ACAP，如今就是由我们的合作伙伴NTNC所管理的，这也是当今全球最成功的协调人类活动与自然环境的关系的NGO项目之一。

在过去的数十年，这个项目成功阻止了在安纳普尔那地区意图捆绑自然景观而进行的商业旅游开发活动，取而代之的是非盈利性的ACAP。当来自全球的徒步者计划进入安纳普尔那的时候，ACAP项目会收取一定的进山费，这笔费用除了维护基本的日常管理需求外，其余全都节省下来用以支持安纳普尔那地区原住居民的生活和发展，在尊重原住居民生活习惯的基础上，这些钱被用于帮助修理乡村道路、发展替代能源、以及提供清洁的饮用水等。

安娜普尔那的日出  图源：网络

而为了给予徒步者更好的体验，ACAP通过和原住居民协商，帮助他们统一住宿、餐饮和向导费用标准、统一食谱，以及统一标识标牌。ACAP还会仔细登记每个徒步者的信息，随时提供完备的救援服务。当你在Poon Hill、EBC以及ABC这些经典的路线上徒步的时候，都可以感觉到背后复杂而有效的工作。

在国家公园、保护区、缓冲区这样的保护地体系下，尼泊尔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取得了可喜的成果。比如自2011年以来，尼泊尔独角犀数量增长了21%。而在自2012年发起的“老虎翻倍“（Double Tiger）的计划中，尼泊尔是除中国外唯一一个宣布成功的国家，老虎的数量从2010 年的 121 头的低点上升至如今的 355 头，在整个老虎种群节节败退的时候，尼泊尔为老虎保护提供了足够的信心。

奇特旺国家公园里，一只在夕阳下悠闲吃草的成年独角犀

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在尼泊尔的行程很是匆匆，感谢所有的合作伙伴，让我们的学习得以成行。对于山水来说，聚焦于我们所专注的议题，并在某种程度上参与境外的保护工作，既可以帮助我们更好促进对于雪豹的了解和保护行动，也可以帮助我们换一种视角，来重新看待我们自己的工作。

我们正在积极地建立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保护地体系，除了学习美国和欧洲之外，诸如尼泊尔、东南亚等国家也有值得深入学习的地方。面对同样的人口和发展压力，虽然我们有强大的财政体系作为支撑，但是和保护地高度重叠的社区应该如何发展，需要更多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尤其在几乎每个国家公园都在准备发展自然体验和生态旅游，并面对原住居民发展需求和压力的时候，尼泊尔的模式或许真的有一些可以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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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赵翔

编辑、排版/赵博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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